少子女化下,還要蓋公共托育嗎?看日本「零待機兒童」目標
公視新聞網 https://news.pts.org.tw/article/587194
文/王兆慶(彭婉如文教基金會執行長) 發布時間:2022-06-24 17:27 更新時間:2022-06-24 19:26
結論先講:有意見質疑,台灣在少子女化趨勢下,如果再繼續蓋公共托育機構,這些空間會不會成另個蚊子館?同樣遭受少子女化衝擊的日本,近10年來即便小孩變少,但托育需求卻不減反增,政府並擴增了86萬個可收托名額,如何滿足供不應求地區的需求,並減少供過於求地區的供給,便為當務之急。
近年來,隨著台灣生育率持續低迷,中央與地方政府紛紛提出各種催生政策。教育部在2至6歲幼兒園領域,尤其投入大筆資源,推動公立幼兒園、非營利幼兒園、準公共幼兒園等等政府高度補貼的托育服務。
不過,隨著出生率降低、少子女化問題愈加嚴峻,政府為何依然花大筆預算建設公共托育機構?有家長團體對媒體憂心表示,「蓋好又招不到學生的幼兒園,真不知道可以支撐多久,會不會又變成一堆蚊子館?」
這樣的顧慮也不是家長團體獨有,2020年國民黨籍台北市議員王浩也曾指出,「出生人數越來越少,若照媒體跟年輕夫婦的要求廣設公共托育,花這麼多錢蓋完之後,沒有孩子也會變蚊子館。」
因為新生人口減少,所以花大筆預算建設的公共托育設施也「無人可用」,這樣的擔憂雖然很直覺,但需要思考的是,我們要因為少子女化所以避免建設更多公共托育?還是正因為少子女化,所以才要做更多公共托育?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,我們可以先來看看其他國家怎麼做。
日本少子女化衝擊下,托育需求卻提高
鄰近台灣的日本,是全球最早遇到少子女化問題的國家之一。但即便面對少子女化衝擊,日本近年卻不斷提高托育服務招收名額,日本政府絲毫沒有要削減供給量的意思。值得留意的是,日本的托育使用量也跟著逐年攀升,少子女化並沒有削弱家長的托育需求。
細看數據可知,晚近10年間,日本全國的托育服務可招收名額,從224萬個兒童,提升到301萬個兒童。也就是10年之內,新開班、新開園的總數量,竟然超過86萬個名額。
(設計/許靜之)
這些新開辦的托育服務,沒有變成「蚊子館」。雖然少子女化趨勢不可免,日本晚近的出生人數,平成24年(2012年)是103萬7101人,令和3年(2021年)減少到只有81萬1604人,跌了超過2成。可是日本家庭的托育需求依舊水漲船高;平成24年,實際就讀保育所或幼稚園的小孩總共只有217萬多人,到了令和3年,就讀人數竟然增加到274萬人,上漲了2成6。
小孩變少,托育需求竟然卻提高了。為什麼日本的公共托育沒有變成蚊子館?
有兩個雖然簡單但合理的解釋:
第一,母親就業比例提高,托育需求隨之升高。日本幼兒照顧方式,從「媽媽自己帶」的傳統主流模式,轉變為「媽媽要上班,小孩要托育」。
因此,托育服務不再是一種補充性質的服務,彷彿只有少數家庭才用得到。相反,雙薪男女當道的時代,托育是家庭的共通需求,是現代化都市必要的基礎建設。
第二,政府的政策因素。2016年日本流行語大賞前10名中,有一句「抽不中幼兒園,日本去死吧!」(保育園落ちた、日本死ね)這一位媽媽因為小孩無處送托、無法回到職場的怒吼,最終引起日本社會的巨大共鳴。
無處送托、排隊等候補的小孩,在日本叫做「待機兒」。因此2017年時任首相安倍晉三便宣告:「絕對不會放棄『零待機兒童』的施政目標!」換言之,日本政府認為,在供不應求的地區,持續擴張供給量能,讓想托育的家庭都能得到托育服務,消除抽不到籤、排隊、候補的問題,是政府的首要任務。
日本人想的,跟台灣人不一樣
台灣的公共托育服務擴張,其實才剛剛開始而已。日本等於是在10年之內,擴張了將近一年所有出生數的托育服務供給量(86萬個可收托名額)。
如果以台灣數據相對照,蔡英文總統執政2016至2021的6年內,約增加200多間0至2歲公托、100多家公幼、200多家非營利幼兒園,總計公共托育可收托名額估計增加4萬左右;而此數據與日本相形之下,真的只是小巫見大巫而已。
部分台灣家長團體、媒體以及民意代表,憂心少子女化問題恐進一步使公共化幼兒園變成「蚊子館」。不過,這樣憂心的背後,或許是疏忽了台灣的「區域差異」。
當我們笑稱都會區或首都圈人看事情的觀點是「從台北看天下」,若反過來看,從偏遠地區看台灣,同樣也容易陷於以偏概全,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偏看與偏聽。
在地處偏鄉、家長缺乏雙薪就業機會的地區,公幼的確有極高機率會供過於求,屢屢招生都招不滿。但這不會改變人口密集、雙薪家庭密集的地區,公共化幼兒園抽籤、排隊,甚至形成大量「待機兒童」的現象。
舉例來說,回想2022年5月本土疫情嚴峻的時候,假如當時全台10000家藥局中,有3000家因為地處偏遠,快篩賣不完,導致庫存囤貨無數,我們可能不會輕易斷言「快篩供過於求」,或是擔憂「快篩恐成蚊子快篩」,因為另外還有7000間藥局依舊是大排長龍、快篩供不應求。
這便是所謂的「區域差異」,在地區特性與條件不同下,有些地方供過於求、有些地方供不應求。以台北市為例,雖然近期有媒體報導指出,台北市公幼招生結束,結果還有300多個缺額沒招滿,但實際上,後頭同時也還有5千多人仍在排隊候補。
也就是說,如果我們只放大「未招滿」的公共化幼兒園缺額問題,便容易忽略,仍有一大群人依舊抽不中公共托育的事實。
事實上,全台北市共有147家公幼、52家非營利,總計199家公共化幼兒園。媒體報導點出其中35家招不滿的問題,卻未看見其他164家的狀況為何?
的確,台北有35家公共化幼兒園「未額滿」,總缺額413人,平均每家還有缺額11.8人,媒體報導的是事實,但這只是「片面事實」。事實上,台北還有164家公共化幼兒園招生額滿,而且排隊候補了數千人,這些額滿的園所,平均每家公幼排隊候補了47.6人、平均每家非營利排隊候補了94.9人。其中,2歲專班只有一個年齡層,排隊候補人數還高於3至5歲,可見其供不應求、中籤率極低的問題尤其嚴重。
公托需求須辨識地區差異
因此,如果我們選擇只看各縣市有多少家公幼「未招滿」,以及未招滿的缺額有數百或數千,進而擔憂「公共托育即將變蚊子館」或「政府資源錯置」,那其實是犯了抽樣偏誤的失誤。我們應該看的是,有多少家公幼「額滿」,以及額滿之後排隊候補的人數又有多少,那才是目前台灣公托需求與供給的全貌。
我們應該做的,是去辨識哪些地區仍有公共托育需求,又是哪些地區的公共托育,仍然抽籤、排隊、候補,一位難求?我們應該針對高需求地區,擴充該地公共托育供給、提高中籤率,滿足都會地區雙薪化的需求及趨勢,就像日本政府的施政意志一樣。必要時,政府也可以設計誘因、調度人力,將供過於求地區的公共托育服務人力,挪移到供不應求的地區。
如果因為少子女化,擔心花大錢建置的托育設施與空間未來將淪蚊子館,因而中止公共托育的相關規劃與設置進度,這樣的提醒或許稱不上遠見,而是一種迷思;而那樣的擔憂,也忽視了那些抽不到籤的家長困境,與百般無奈的心情。